圖＆文｜吳翊華
編輯｜ensage編輯部

從交通日常中，看見規則與人性、秩序與自由如何共存。

因為出國擔任極限鐵人後勤團隊，有機會從不同視角體驗用路經驗，雖然每次只是短暫停留2-3週時間，可能還不足推論到全部，但這是幾次下來的真實體驗，無論是開著九人座穿梭歐洲城市、小鎮與山城，騎著單車攀上挪威高原、鑽進義大利古城小徑、朝聖阿爾卑斯環法名山，這兩年在挪威、瑞士、法國、義大利的旅程裡，我反覆經歷了相同的體悟

「先自律，再自由」

從身為單車騎士的視角，到駕駛座上與用路人的互動，讓我對「什麼是好的用路文化」有了更深地認識，交通行為是一種文化素養，而不只是怕罰(當然他們罰則也蠻重的。)

第一課：為自己負責、互相尊重

你必須先對自己負責，然後對彼此尊重，最後才是遵守法規，再不行的話，懂得換個正面的角度去重新看待當下發生的事情，讓自己的情緒過去。

挪威、瑞士、法國、義大利，這兩年幾趟歐洲行，下飛機後的第一件事，總是從適應當地道路開始，開著一輛9人座大車（在挪威那次我是乘客），從城市公路再到古鎮、郊區巷弄，與當地人在圓環中默契轉圈，一起在斑馬線前停等，一起用時速30公里，緩緩在城市巡禮，在蜿蜒山道上禮讓後方以時速80公里過彎的當地老司機，自駕這件事，讓出國的體驗更接近當地生活。

我知道人要知足，但不得不說，到目前為止，在國外的駕車經驗，包括右駕的日本都相對台灣容易(不過也可能是自己還沒有去到更難的地方…)，除了沒有機車這個變數外，我想更重要的是，汽車、重機、自行車、行人以及其他交通載體，都能自律且互相尊重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這邊就先不討論道路設計的問題了。

被彼此信任，是種久違的安全感

做為駕駛，可以放慢速度，安心禮讓單車騎士、行人，不會被後方車輛按喇叭，飆國罵，更不會突然出現一台逆向超車、硬切車陣的車輛，這種「不會被打擾」的感覺，才讓人真正能專心駕駛，也多了對前方弱勢用路人的耐心。

做為行人，你不用快步奔跑，也不需左顧右盼，只要自然地走上斑馬線——因為你知道車子一定會停，這不是因為擁有特權，而是那裡的駕駛人已經習慣：「行人優先，是不需要懷疑的默契。」

在限速80公里難以會車的狹窄山道上，遇到前方有慢車(速度上相對的差異，不只是單車），他們也會默默在後方保持距離，等待合適的時機超車，誇張一點說，一輛慢車就能讓後面好幾台車乖乖排隊跟著開，沒人催促、沒人挑釁，只有「等一下也不會怎樣」的從容。

當然，我們也不是沒遇過例外，像是去年在Stevio的陡坡山路上，就被一對看起來很有經驗的爺爺奶奶整路碎念，嫌我們騎太慢，還要求我們在8%平均坡度上加速…但那終究是少數。

騎慢不是錯

身為單車騎士，騎在歐洲道路上，最大的感受是：「被當成一個正常的用路人，而不是一個『擋路的存在』。」

即使騎得慢，也不會有車逼你、按喇叭，甚至沒有「你該靠邊一點」的眼神或肢體語言，你就只是正常地用自己的節奏在騎車——這件事，說起來簡單，做起來卻不容易，因為我們太習慣對自己抱歉了。

說來有點想哭，但這價值觀已經被我們內化了：「騎慢是危險、是在耽誤別人，所以每當後方有車靠近時，哪怕對方沒按喇叭，我們心裡也早已自責、設下防備心，會下意識地想要靠邊、加速、或乾脆停下來。」

但在歐洲，我們學會的是：「沒關係，可以繼續騎，只要保持穩定就好。」

真的遇到後車跟太近？也不用慌，只要比個手勢、揮一下手，示意他先過去，就像兩個在路上互相理解的旅人那樣互動，「我不是怕，是一種發揮同理的平等地禮讓」我尊重你的時間，但我也有權利用自己的配速前進，這樣的狀態讓人重新學會，如何與他人共存而不失去自己。

不是更有秩序，而是更自律

乍看之下只是當下的守法與禮讓，但我相信，這實際上應是一整套從制度、教育到生活方式所建立起的默契。

孩子從小就開始接受交通教育，從長輩身上、從教育中，學習如何騎車、如何判斷路權、怎麼與汽車互動，等到哪一天他們成為駕駛，也會這樣對待其他用路人，這和我們「等到成年考駕照時才一次學會所有規則」的做法完全不同。

上方左圖示，是道路的告示牌，是非常有代表性的「山區共享道路文化」資訊，這是一個允許超車的道路，左右兩邊分別有「行人」與「單車」圖示，表示道路兩側常有這些慢速用路人，中間是兩台汽車交會的示意圖，呈現「繞行」狀態。

雙向車輛接近時 → 兩車皆需觀察道路寬度與環境，誰有空間誰先閃避，不一定是固定讓一邊。
若有單車或行人出現 → 車輛需先減速，等待會車完成，後再安全通過單車／行人身邊，避免三方同時擠在一條線上。

這是歐洲山區很典型的「mutual awareness（互相意識）」文化，而不是硬性交通規則指定「誰先誰後」。

台灣山區道路很常出現的就是，沒有考量到其他用路人，加上雙黃線禁止超車，遇到慢車時，就相當考驗彼此耐心，需要開很長一段路才能超車，不然就是違規逆向超車。

雙黃線的設置確實有它的必要性，尤其在「不適合超車」的地段，是一種對安全的基本保障，但我們始終靠「標線與罰則」提醒安全，歐洲則靠「教育與默契」養成習慣。

真正的前提，應該是建立一套成熟的用路文化，如果永遠無法相信人能自律，無法期待彼此互相尊重，那我們的守法，只會停留在「怕被罰」的階段，當信任缺席，制度就只能不斷用更多處罰，更多監視、更多硬體去規範人類行為，與其說那是一套保障，更像是一種彼此防備的系統。

我們是不是有可能，走上另一條更人性的路？

運動文化與生活差異

當然這背後，可能還有一個關鍵的文化差異：「在歐洲，騎單車不只是運動，而是交通的一部分。」

就像開車上班、買菜一樣自然，這樣的日常性讓駕駛人對單車的存在早有心理準備，因為他們也是其中一份子，自然就會提前預留空間、減速慢行。

再加上台灣運動文化深度還不夠，我們太容易把單車視為「休閒玩具」或「熱血挑戰」，當你不是在參與正規(職業)比賽(這個也會被罵被鳴笛抗議就是了…)，就是在「礙路」，這種二分法的分類，正是導致誤解與衝突的根源。

所以，這幾趟歐洲的自駕與騎乘經驗，留給自己最深的感觸，不是他們道路多平坦、法規多嚴格，而是——每一個人，在路上的角色都是被認可的。

我們是不是有機會？能也慢慢地重新建立這樣的默契？